宝清历险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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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到北大荒后的第一个秋天。

那段时间我们两周才休息一次,不过每次可休两天,算是最早“享受”了双休日吧。

初来乍到的我们不甘寂寞,总想四处看看。赶上休息日,我们会截车出去玩儿。说到截车,女生可比男生有本事。司机见到梳小辫儿的一般都肯停下来,拉我们一段。据说男生的成功率就差多了。

这天又是双休日,大家早计划好了,要走得远一点儿,去宝清县城转一转。

我们一行5人一早就动身了,可截车并不顺利,不是不好截,而是没有直接去宝清的车,因为远啊。于是只好一段一段地往前挪,又是大卡车,又是由特兹(罗马尼亚产的胶轮式拖拉机),下了这车上那车。后来截了一辆装过黄豆的由特兹,车厢的边边角角还残留了些没卸干净的黄豆。这可把我们乐坏了,立马像小鸡啄米似地捡起豆子来。

那时我在852农场(其实农场已改成兵团建制了,852是3师20团)四分场基建队,不过这个队并不盖房子,相当于基建队的家属连,真正的基建队在场部,而我们是在西山。队里也不以种粮为主,种的是百号(罂粟,用于制作麻醉剂)、大麻、蔬菜等,就是没有好吃的黄豆和玉米。所以真羡慕那些分到以种粮为主业的连队的同学,因为她们有改善生活的条件,能享受炸黄豆、烤玉米啊。我们总不能去吃百号吧,那可是毒品,也不能吃用来做棕绳的大麻。此刻,搭乘由特兹的我们算是知道了,尽管连队不种粮食,但黄豆也会有的。

从由特兹下来时,大家的挎包中多多少少都装了些黄豆。我们美滋滋地站在公路边,等着去截下一辆车。没想到又有了新发现,原来路边的大田里竟是一堆堆收割下来还没脱粒的黄豆杆。顾不上截车了,我们一拥而上,抱起豆杆,放到比较坚硬的路面上,又踩又压,干起土法脱粒来。直到把那一堆堆豆杆蹂躏够了,我们的挎包也都鼓了起来,才善罢甘休。这回的收获可真是大发了。

终于来到宝清时已是下午三点来钟了。一条尘土飞扬的街道,几排小房,难道这就是一县之城?真让人大失所望,游逛的劲头儿顿时大减。其实别说那时东北边地的小县城了,多年后,人们提起拥有闻名遐迩的避暑山庄的承德时,还打趣地说,那是个“一条马路一座楼,一个警察一只猴儿”的城市。

我们真没经验,根本没意识到宝清离连队有多远,如果截不到经过连队的车,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。好不容易截了一辆东去的卡车,没开多久,就到了一个岔路口。司机把我们丢到路边,一转弯开走了。此时天色已晚,等了好半天,竟没有一辆车驶来。公路上黑乎乎的,只有我们几个,前不着村,后不着店,也不知身处何地,离连队到底还有多远的路。这时我们才有了一丝怕,因为可能真的回不去了。

后来发现远处的草甸子里闪现着微弱的亮光,或许那里有人家,实在不行求求老乡让我们留个宿,于是深一脚浅一脚朝着亮点走去。到跟前一看才知道,那里有两座被帆布帐篷围在中央的钻机,里面的工人正在挑灯夜战。当时就听说在北大荒发现了一种珍稀矿种,叫铬矿,或许工人正在钻探找矿。问问这里离852还有多远,人家也是don't know。留宿是没戏了,可这应该是最后的退路,万一回不去,我们还能在此猫一宿。可我真是不愿意,太想回去睡在自己的炕头上,于是不停地鼓动大家再返回去截车,总不会一辆也没有吧。大家被我说服了。

还没走上公路,就看见远处闪现出微弱的白光,应该是车灯。我们三步并作两步拼命跑到公路边。灯光越来越亮,直照在我们身上,我们蹦脚挥手,高喊:“司机同志,请停车!”可人家理都不理,“轰”的一声呼啸而过,留给我们一堆尘土。怎么女孩子截车的本事竟会随着天色越来越黑而递减。不过有第一辆就会来第二辆,希望应该还在,等吧。来回踱步的我仰望星空,忍不住大声唱了起来:“抬头望见北斗星,心中想念毛泽东。”在漆黑空寂的旷野中,声音竟显得那么大。其实那时心中最想的就是远处再射出两束白光,开来一辆能把我们直接拉回连队的大卡车。或还想到了别的,我不知身处何地,但却幻想附近还有兵团的连队。我这么使劲地唱,如果能被人听到,会有好心人寻声找来,帮我们一把。可除了远处勘探队的那一点儿微光外,四周漆黑一片的,哪儿有村落的灯火。

又等了半天,路尽头又有了白光。我们再次铆足了劲儿,向着驶来的卡车亮出截车本领。可能是因为天更晚了,我们的招数也更不灵了,这车的表现竟和前辆如出一辙,照样理也不理扬长而去。是不是司机的胆儿也会随着天黑而变小,此时就是遇见女孩子也会肝儿颤?

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,那时没有手表,也不知道是几点了,可我们心里都清楚,这回可能真的要“草毯泥毡扎营盘”了,于是不得不垂头丧气地再次朝着那钻探队的灯光走去。

我还是不死心,边走边转身向路尽头张望,还真让我望到了,远处又现出一点儿亮光。我一边喊着:“来车了。”一边转身就朝着公路跑去。这回我们真是“众志成城”,舍命截车,在公路中间伸开双臂,一字排开,大有要想过此路,先交买路钱之势。这买路钱就是把我们捎上。大家还特意让我的好朋友站在最边上,因为她又瘦又高,还戴个军帽,怎么看都像个男孩子。或许前两次截车失败的原因就在于此,司机把她当成了男士,所以不愿停车。

车越来越近,怎么这两道光柱位置偏下,间距也窄了些。司机肯定也发现前方有情况,于是放慢了车速,我们这才看清原来是辆吉普车。车子在我们的叫喊声中越开越慢,还没等我们庆幸终于看到希望时,它却突然向路边拐去,显然是想从路边的空档处溜走。煮熟的鸭子岂能让它飞了,我们一下子冲上去把车围住,用自己的奋不顾身迫使其不得不停了下来。

车门开了,副驾驶上坐着的竟是个军人。我们一拥而上,一面先把住车门,谨防其再次开溜,一面七嘴八舌地问这车去哪儿。那军人不慌不忙地说:“我们去853。”言外之意好像是“咱们走的不是一条路,你们搭不上”,因为此处肯定离853太远了。可他哪知道我们队就在宝饶公路边,那是条战备公路,经过852,连着853。闻此言大家“嗷”地雀跃起来,真是天无绝人之路,终于有救了。我们不但绝处逢生,而且搭的还是直通车,这柳暗花明真是太给力了。我们一边高喊:“我们就去哪儿,把我们搭上。”一边扒着车门就往里钻。那军人哭笑不得地说:“先让我下来,给你们滕出地儿,你们再上啊。”这车除了驾驶位置的两个门外,尾部有个对开门。但后门不开,必须得从前面上。

我们鱼贯而入,钻进车厢,在左右两排座椅上相对而坐,吉普车在我们充满喜悦的吵闹声中开动了。那军人看上去像个首长,一脸严肃。他告诉我们,他们是从友谊农场过来的,去853办事儿。友谊农场是18团,那儿也是三师师部所在地。当他知道我们是852的时,奇怪地问:“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?”我们告诉他,是去宝清玩儿,天晚了,截不到回去的车了。他说:“你们连长知道你们出来吗?这么晚了你们还没回去,连里该有多着急啊。”我们说:“连长才不管我们呢,我们连的干部特差劲。”他说:“你们不遵守纪律,还怨领导?”我们说:“连里也没有请假的规定呀,这怎么能怪我们?”虽说那时我们叫兵团战士,可其实就是个名儿,和耪大地的老百姓没什么两样,用正规军的标杆来衡量我们那是不现实的。我们的理直气壮和七嘴八舌最终还是把首长给说哑了。

终于到地儿了,我们跳下车向首长和司机表示感谢。此时才觉得肚子里空空的,感到了饥饿。大家背着各自的胜利果实――满满一挎包的黄豆,跑回宿舍后才知道早就过了12点。我们又去食堂找了吃的,填饱肚子,洗漱完毕,等倒在炕上时已是四更天了。尽管很累,但却睡不着,因为兴奋劲儿还还没过去呢。

后来我们从老乡那儿买了二斤豆油,美美地享受了好长时间的油炸黄豆。当时东北有“陈三两”和“潘四两”之说,这是老百姓在嘲讽时任辽宁主管的陈锡联和黑龙江的头儿潘复生。因为辽宁市民每人每月只有三两食用油,而黑龙江有“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”,因而比辽宁多了一点点,每人每月四两。这点兵团人可真是全国第一了,守着黄豆,近水楼台,每月能有二斤豆油,炸什么都行,多得根本就吃不完,所以我们也有了分享的机会。

多少年过去了,宝请历险的一幕仍令人回味。那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,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从不左思右想、瞻前顾后。幸亏北大荒已经开垦了10几年,“棒打狍子瓢舀鱼,野鸡飞到饭锅里”的场景已不复存在,否则,万一碰上个野兽什么的,手无寸铁的我们该怎么对付?当年尽管社会动乱,可治安还行。要是放到现在,就是给上十个胆,谁敢像孤魂鬼影似的在黑夜中逛荡。所以在享受化险为夷的快乐时,多少也参杂了些后怕。

写于2014年12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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